章亦芊見莫瑪瑞安久久沒有回答，便繼續解凍窗戶了。這時，門“哢嚓”一下打開了，外面凍得通紅的米納爾拎著已經空了的鐵皮熱水桶進了屋。

“哎，瞧瞧這門，凍得可真結實！”章亦芊這才看清了，米納爾是一位非常胖的中年女人，她打著卷兒的金發裏有幾縷深棕色的頭發，不知是染的還是天生的。米納爾有些雀斑，藍眼睛笑瞇瞇的，薄薄的嘴唇顯得和藹可親。她正反覆地推拉那極不結實的木門，細碎的冰塊嘩啦啦地掉下來，其中一些掉在屋內的地板上，米納爾就將它們踢出去。

“莫瑪瑞安啊，你們這屋子是怎麽凍的，比我們屋凍得還結實！瞧瞧這冰啊，真不是蓋的！”米納爾勤勞地操作著，用抹布把門裏裏外外地擦了個幹凈，根本沒有在意一直神游在外的莫瑪瑞安。章亦芊也認真地擦拭著窗戶，終於，猛地一拽，窗戶也伴著細碎的冰渣崩開了。

章亦芊抹了抹臉，屋外的寒氣隨著窗戶打開的一剎那，混合著細碎的冰塊抽打在了她的臉上——這感覺實在不好受。之後，章亦芊學著米納爾的樣子化掉剩餘的攀附在窗框上的冰，窗戶終於可以靈活自如地開關了，雖然用的時間有點久，但章亦芊還是對自己的“大作”非常滿意。

不久後，門前臺階上的大冰塊也被米納爾敲掉了。章亦芊幫熱心的米納爾清掃積雪。莫瑪瑞安一直拿著小刀看著，不知是在看章亦芊和米納爾勞作，還是在發呆楞神想著自己的心事：

……為什麽那天，我凝望安蘇娜之眼時，它也凝望著我？沒有任何人操縱，只有唯一的一種可能——那是安蘇娜之眼自己的選擇。

“莫瑪瑞安！想什麽呢？”莫瑪瑞安的思緒被米納爾寬大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她看向賣力解凍的米納爾，才想起來屋子裏有好幾扇窗戶仍未逃脫冰封的魔爪。她趕忙到章亦芊那裏去幫助章亦芊擦拭另外一扇窗戶了，米納爾仍在清理院內的積雪，如果不是米納爾的清理，或許章亦芊一直不知道，院子裏還有兩把椅子！

北方國度是寒冷的，即使是開水也涼得非常快。章亦芊一壺一壺地煮著，而那邊莫瑪瑞安的手已經凍得通紅了。在北歐土生土長的米納爾顯然早就適應了大自然這種極其惡劣的環境，她胖乎乎的手只是微微泛紅但布滿了老繭，這是長期勞作的結果，米納爾其中幾根手指頭纏著有些起毛邊的繃帶，像是受過什麽傷。

這三個人一直這樣來回工作，時不時聊聊聖瑪麗安娜小村莊的故事。米納爾極其嫻熟，三下五除二就把院子裏大部分積雪清理幹凈了，她還有別的事情：比如說打理農田，照顧農舍。這一場寒潮下來，莊稼作物或畜生一定死掉了不少，還有一些居民的房子出了點問題，都需要米納爾可靠的修補技術。米納爾匆匆走了，走之前囑咐了莫瑪瑞安接下來的工作怎麽完成，就拎著那銹跡斑斑的開水桶奔向下一戶人家。

莫瑪瑞安看著賣力鏟冰的章亦芊，終於開了口。她把那天對安蘇娜之眼的所見所聞都講給了章亦芊。可是，章亦芊並不驚訝，她只是欣慰地笑笑。

章亦芊一直堅信安蘇娜還活著，而且安蘇娜正用她的眼眸凝視著、祝福著那些她所庇護的人們。

眼睛承載的是一個人的靈魂，一個眼神就可以暴露出這個人的想法或者情緒。當一個人的眼眸尚在，即便他肉體已亡，但他靈魂猶在。安蘇娜來自古老的傳說，是一名擁有法力的覆仇女神，而這顆眼睛，就是安蘇娜存在的最有力的證明。

又過了幾天，雪都化得差不多了，整個村子光禿禿的，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災壓倒了一樣，沒了生機。雪後化冰的時期是最冷的，這幾天章亦芊都沒出門，在屋裏品嘗莫瑪瑞安煮的各種各樣的咖啡，還有幸品嘗到了當地特制的蜂蜜糕點。

這幾天裏最令人頭疼的就是那雪橇犬了，不知它得了什麽病，整天不進食，蔫蔫地窩在火爐旁不動。米納爾會看病，她說芊耀是傷風了，送給章亦芊幾管藥，說溶在芊耀喝的水裏讓它喝下去。果然，今天那可愛的雪橇犬就活蹦亂跳起來，仿佛在為自己慶祝病好了一樣。而章亦芊則更佩服勤勞的米納爾了，在她眼裏，比起村長這個頭銜，米納爾更像是一本北歐生活百科全書，只要遇到什麽困難就去找米納爾，她一定統統都給解決！米納爾便是這村子所有人的靠山了，憑借著她豐富的經驗，村子被打理得相當和睦，所有人都非常樂意跟米納爾聊天。

這些天中，米納爾經常到“芊耀號”串門，這期間章亦芊也掌握了不少在北歐的生存技巧。

這天一大早，一如既往地，莫瑪瑞安從村子中部的“鮮花號”出發，走一段路，敲開“和平號”的門，叫上米納爾一起進入章亦芊的屋子。

“對了，米納爾村長，”莫瑪瑞安正在為米納爾做早飯，章亦芊突然問道，“問您一下，咱們北歐靠近北冰洋這一帶，有什麽港口嗎？”莫瑪瑞安一驚，險些將蛋黃醬掉到水池裏。“你問這個幹啥啊！”還沒等米納爾回答，莫瑪瑞安就插話道，她生怕粗心的章亦芊說漏了什麽。

“呀，這個有是有的，”米納爾沒有在意莫瑪瑞安，回答章亦芊道，“可是不多。你也知道，那可是在北極圈以內的，常年冰凍，行船也不多的。除了一些貨運……全球沒有幾條航線是經過北冰洋的。這可太奇怪了，你問這個幹什麽？”

“就是想了解北冰洋的情況，”章亦芊抿了口玻璃杯中的熱水，“那現在，那邊還有船在航行嗎？”

米納爾皺著眉頭想了想，不斷地摩搓著纏在指頭上的舊繃帶：“離咱們最近的北冰洋港口就在聖瑪麗安娜的西北部，十幾千米處，開車就能到。但是現在這天氣……海上一定有浮冰，航船是存在一定危險的，要是有貨船運貨的話也都應該繞行了……排除那勇敢的格林提克·貝特船長，以前，若是這種天氣，他應該還在乘著他的‘燈塔守望者號’乘風破浪呢。”

“什麽，這種天氣竟還有人行船嗎？”章亦芊瞪大眼睛，險些將嘴裏的水噴出去。

“唉，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啊！”米納爾惋惜地感嘆著，她隨便講了兩句，吃完早餐便回到“和平號”看電視去了。莫瑪瑞安在確認米納爾走後，湊近章亦芊：“我知道詳細的事件起末。”沒等章亦芊驚嘆，莫瑪瑞安就口若懸河地講了起來。

……

大海靜靜的，只有嘩嘩的海浪聲在這夕陽下纏綿著。一切被染成了深金黃色，靜穆得出奇。海灘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是那個屹立在礁石中的燈塔被海水洗禮著。

大海中埋葬了許多寶藏，那些靜靜地躺在大海深處的船沈睡著，是否在做一個美好的夢？大海為它們披上了一件綠色的藻類睡衣，海水蕩漾著，為那些沈船唱著安眠曲。

舵手的雙目凝視著前方，堅定地向遠處駛去。他的船掠過這埋藏了太多故事的大海，成群的魚兒追逐著海面上那片逆光的船底，光影變幻間，燈塔已經為大海懷抱中的那些船兒添上一層神秘。

燈塔上的燈不厭其煩地轉了又轉，光柱一遍又一遍地掃過波光粼粼的海面。燈塔的瞭望臺上，站著一個女孩，女孩年齡很小，只有八九歲，還略微有點嬰兒肥。這個女孩淡金色的長發被編成一條麻花辮在腦後，一些沒有被梳上的碎頭發隨著海風柔和地飄著。女孩個子不高，她的皮膚很白，但卻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煞白。她的臉型呈一條漂亮的弧線，鼻梁很挺，看起來大概是歐洲人。

燈塔的燈在女孩身後周而覆始地轉著，海平線上慢慢出現了一艘精致漂亮的小漁船，白白的帆被風吹得鼓了起來，映著夕陽特有的金黃。女孩並沒有太過留意這艘帆船，一年中，從這片海域來來往往的船不知有多少。

幾年前，這個女孩就一直在燈塔上守望著，幾乎從來不與外人交流，她就住在燈塔裏。每天清晨，她站到燈塔上看海，一直到黃昏，就那樣一言不發地守望，右手托著下巴靜靜地思考著什麽。入夜了，她便回到燈塔裏，透過那扇小窗看外面的星星，直到午夜才肯躺下睡會兒，第二天拂曉便又去守望。

她固然知道，那位本應屬於大海的老船長，終於回歸了大海。這是他最完美的歸宿。

但她終究還是期盼著，期盼那位英勇的船長能駕著他那駿馬一樣的船前行，船艏劈開海面，在細膩的浪花中駛向燈塔。

燈塔上守望的女孩就是金·貝特，她姐姐叫做溫蒂·貝特，她們的媽媽是挪威人，爸爸是法國人。無論是她們的母親，還是她們的爸爸，同在一次從美洲出發的行船中遭遇了海難，然而這兩個不幸的孩子——金和溫蒂在另一次貫穿北冰洋的行船中落到了海裏，幸運的是，金和溫蒂幸存了下來，她們被這裏“聖瑪麗安娜”小鎮上的人救下，不久，她們便到了燈塔上工作。

金的姐姐和她住在一起，但她姐姐要開朗許多，每天都要從海邊回到小鎮，和鎮裏熟識的人聊天，還要和關系好的朋友吃上一頓飯，高興夠了才回去。

“金，快出來吃飯啦，”溫蒂朝專註於守望的妹妹喊道，“你為什麽老不說話，都多少年了，我們也該聊聊天啦！”金只是微微地回了回頭，便繼續對著海平線發呆。

一艘大型貨輪緩慢笨重地駛過，後面拖下兩道長長的白色水線。

一切離我那麽遠，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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